□ 杨亦頔 文/图
云南驿老街,过街楼、郭家大院和大马店分置在三个点上,空间的相对、错落、分离恰恰反衬了时间上的平衡感,它们像一个老旧的符号,刻写在驿道的腹心上。
云南、大理、云南驿,先有云南驿,后有“云南”。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文字里猎奇,《云南通志》载:“汉武年间,彩云现于南中,遣吏迹之,云南之名始于此。”一句“彩云南现”就是云南最初的定调。穿过蒙昧,源流交汇,浇铸的岁月重器;或者,只是路过,雨水打着铓锣,不偏不倚,过时不候。顺着典籍的山脊走,一个时间的远途上不大不小的拐弯,驼峰航线、滇缅公路、云南驿机场,时空上的坐标,云南驿曾是二战中缅战区的重要军事基地,或许,这些故事就应该从郭家大院开始说起。
八十年前,郭家大院是古驿道上的显宅,小青瓦顶,重檐深深,半个世纪的打磨没有让它显出老态。它离大马店不远,门首红灯笼上的穗子好像总是往同一个方向飘,门前的引马石是时间的鳞甲,它是活物,它在动,它在往回走。
一切都要有落脚的地方,今天的郭家大院是二战中缅战区交通史纪念馆,所有旁观者的眼睛都会茫然无措,那就从天空看起吧。天井四方,有限的空域要远比飞机驾驶舱的视域狭窄得多,低头,驼峰航线以一种微缩的形式在地面上延伸。“一滴汽油一滴血”是当年飞驼峰线的飞行员随时讲的,干涩无奈地调侃。自1942年日军攻占缅甸,滇缅公路被迫停运,战略物资供应一度中断。驼峰航线作为空中物资补给线,西起印度阿萨姆邦,向东横跨喜马拉雅山脉、高黎贡山、横断山,直至进入云南境内,途经地区山峰起伏绵延,近似于骆驼的峰背,“驼峰航线”由此得名。当运输机从昆明起飞,走南线,平均每三分钟就有一架飞机在云南驿机场起降,烽烟散去,走在祥云坝子上,凡是聚着柏树的地方几乎都是当年藏过飞机的“机窝子”;田地里的豌豆、蚕豆秆被蹄形机窝的边角遮了,有黄土沙石勾灌出来的细轮廓,是当年的飞机跑道。
环顾院落,厢房、堂屋、阁楼都是辟出的展厅,头盔军服弹药箱,所有历史的信物都是无形的砖,筑起坚固的墙,或者是笔直的路。当年,郭家大院附近热闹异常,没有人会说出“交通决定战争”的宏论,他们只知道,门前经过的这条路被石碾子轧得很长。1937年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云南二十万民众用近乎原始的工具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了滇缅公路,坠崖、滚石、塌方、疫病,夺去了三千余劳工的宝贵生命,近万人因伤致残。1938年春,《大公报》记者萧乾在对滇缅公路实地采访后,发表纪实通讯《血肉筑成的滇缅路》,在末尾,他写下:有一天你旅行也许要经过这条血肉筑成的公路。你剥橘子糖果你对美景吭歌,你可也别忘记听听车轮下面咯吱吱的声响,那是为这条公路捐躯者的白骨,是构成历史不可少的原料。在时间的深处,那些筑路者的身影像风中乍起的扬尘,没有卡车没有拖拉机没有推土机,只有握着锄把的男人和女人以及空着双手的孩子,他们承受苦难却又征服苦难,就像用血肉之躯拉动着巨大的石碾在路基上轧过,让古老的文明像那些被断言不可能修通的公路一样,不断延长。
出门,浮光点点是郭家大院铺台、沟渠、窗格上附着的杂乱目光,离了客栈马店,稍远处的华美餐厅昼夜通明,曾在滇缅公路上驾驶运输车的南侨机工忆起,当时才抵昆明即刻就被派往缅甸仰光装车,只有在云南驿华美餐厅喝得到久违的咖啡、盐咖啡,喝了之后长途驾车也不会疲劳。
茶香是雾,在古道的上空滞留,边地沉沉的夜色是时间的桌布上一片不规则的咖啡渍。